春分時節,櫻花漫天。
一大早,75歲的陳福清騎上自己的自行車,精神飽滿地趕往當地一家羊毛衫加工企業,關心職工們的近況,聊聊政策和工作,做一做企業調研,將行業的脈搏緊緊搭牢。回來后,他將一天的行程和調研情況用筆記本仔仔細細記下來。這樣記錄事無巨細的筆記本,陳福清已經寫滿了62本。
陳福清是溫嶺市專職集體協商指導員,也是全省唯一一位全國集體協商優秀指導員,盡管已經退休14年,但他依舊自愿奔波一線,持續為基層工人發聲和維權,為“打工人”撐起一片公平公正的藍天。
2025年是中華全國總工會成立100周年的日子,為工人權益奔波22年的陳福清,用自己的雙腳踏出一條維護職工權益、助力基層和諧的路子,并帶領更多人將這條路子越走越寬。
“外行”干部硬接“燙手山芋”
精誠所至“撬開”行業堅石
“你這么亂扣錢,傻子都不會給你做工,今天這工資不補齊,咱就不干了。”十幾個職工代表面紅耳赤,看老板的眼神都在噴火。老板則被秘書和廠長護著,探出頭來回懟:“不干拉倒,我不愁招不到人!”
這樣劍拔弩張的情況,在22年前的臺州溫嶺市新河鎮的廠礦里每天都在上演。那會兒,新河鎮最如火如荼的產業是羊毛衫加工,不大的鎮子里當時活躍著113家羊毛衫企業,相關從業人員數量更是突破了1.2萬人。然而繁榮的背后則充斥著“火藥味”。
矛盾的集中點在于實行計件工資的企業方“各立山頭”,工價缺乏統一標準,工人缺了,老板想加錢就加錢,人招進來了,想降薪就降薪,一言不合找個借口想扣就扣,正是因為老板們的“隨心所欲”,所以員工的薪資權益完全得不到保障,每天由此引發的員工和老板的口水罵戰接連不斷,甚至會上升到拳腳相向的程度。
大半力氣都用來“內耗”了,哪有多少精力在工作上深耕,這般混亂的局面一度極大影響了當地經濟的發展。時任新河鎮工會副主席的陳福清,辦公室里每天被人群擠得滿滿的,都找他評評理。“那時每天調解勞資糾紛把嗓子都喊啞了,但是治標不治本沒啥用。”在接到上級的委托后,陳福清決定主動出擊,開始“職場整頓”。
然而當時的陳福清對羊毛衫行業并不了解,妥妥的“門外漢”,要主持這場改革,深入調研少不了。于是陳福清就騎上自行車,一家一家羊毛衫企業走訪過去,希望可以了解到行業內部的信息。
在那個時期,每家企業的工價信息等同于商業機密,相應的“規則”也只有老板和親信才掌握,大家都諱莫如深,看到風塵仆仆趕來“刺探情報”的陳福清,老板們白眼直翻,不是避而不見就是惡言相向。“那會兒苦是真的苦,一天跑下來,處處吃閉門羹,唯獨吃不上飯,餓得胃病都犯了。”陳福清無奈苦笑道。
但面對冷眼和不待見,陳福清并沒有放棄,他背上干糧和水瓶,每天依舊騎著自行車挨家挨戶拜訪。餓了就啃一口干糧,累了就在緊閉的工廠門口坐會兒。躲“瘟神”一般的老板們從樓上的窗戶縫里窺探,看到不依不饒的陳福清因胃疼蹲在大門口眉頭緊皺,覺得不忍心,終是把陳福清請進了辦公室。
在經過推心置腹的交談后,得知陳福清要平息企業“戰火”的決心,一直對他嚴防死守的老板們也卸下了防備,說出掏心窩子的話:“其實我們自己也很累,每天吵吵鬧鬧的,都無心生產和經營了。”就這樣,在撬開了部分老板的口以后,其他老板也都紛紛“投誠”,陳福清手上的資料越來越豐富。
累了一整天,洗漱一番后的陳福清眼皮千斤重,貼床就能睡去。但他還是強打精神,掏出筆記本,將一天的行程、收獲以及心得都在筆記本子上,仔仔細細地記錄下來,字字工整,一絲不茍。
制定行業定價終結行業紛爭
陳福清“五步法”席卷全國各領域
將從一家家羊毛衫企業收集過來的工價信息分門別類,認真統計后,這個行業背后的用工體系終于在陳福清眼前展開:一共分為六大工種,其中涉及72道復雜工序。
“每一家企業在這些工序上的定價都會有些許差別,單價看著好像不多,但是在計件的計酬方式上疊加起來,收入差距還是能拉開的。做同樣的工,賺得比其他廠里的少,職工心里肯定無法平衡,吵架跳槽的情況再所難免。”制定統一的行業工價成了破局關鍵。
陳福清綜合各企業的定價,得出每道工序的平均價格,這份工價表交給職工代表們進行商議,隨后也拿給企業老板們商議,最后綜合雙方的意見和要求,背靠背商談,面對面定價,得出一份職工和老板都認同的滿意方案。
2003年8月8日,天氣酷熱,但新河鎮的羊毛衫企業吹出一陣清涼的春風:在陳福清的牽頭和多方努力下,勞資雙方簽下了羊毛衫行業第一輪工資集體協商協議書,所有工價得到了統一。這次里程碑式的集體協商終結了工價由老板說了算的歷史,同時拉開了羊毛衫行業每年進行一輪工價表制定的序幕。
湖北恩施人王利珍在新河鎮從事羊毛衫行業已經二十多年,工價統一的變革給她這樣的一線工人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和老公一起來這邊廠里打工的,以前三天兩頭和老板維權吵架,隔兩三個月可能就要換一家企業,只為多賺每件幾分錢的差價。”而2003年夏天后,她和丈夫就一直在同個單位工作。“現在老板發錢準時足額,去哪里上班都一樣,都是同工同酬的,大家上班也很安心,再也沒和老板起過沖突了。”
工資集體協商帶來和諧穩定的勞動關系,在陳福清的筆記本里記錄得清清楚楚。據里面記載,早在2003年前,新河鎮每年因為勞資問題產生的糾紛占到了全鎮糾紛總量的45%以上,而這個數據在陳福清2006年的那本筆記里清楚寫上了“2006年勞資矛盾為零上訪,實現了企業與職工雙贏的效果。”
那幾年,陳福清不斷總結和提煉羊毛衫行業的整改經驗,總結出工資集體協商“建、談、測、簽、督”五步法,這一成功經驗也被陳福清毫無保留地分享給各行各業,2008年,溫嶺的工資集體協商經驗做法獲得中央的認可,并迅速在各行業推廣。一把避免勞資糾紛,保障勞工權益的“保護傘”在全國范圍撐了起來。
退休后主動請纓留守陣地
要用余生守護好工人權益
3月底,冷空氣突襲溫嶺,氣溫跌到了個位數。溫嶺市金莉貿易有限公司門口,陳福清照常騎著自行車悠悠趕來。一看到老爺子過來了,正在制作草帽的工人們停下手里的工作,紛紛圍了上來。“陳老,這么冷的天你還過來啊!”陳福清拍拍沾在衣服上的雨水,和大家問好。“最近工作怎么樣?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都來和我說一說。”一群人很快打成了一片。
“看到老爺子過來就特別開心,跟看到自己的爺爺來了一樣,特別親切。”公司職工王靜是來自河南信陽的姑娘,她是在陳福清組織的技能比賽上認識對方的。“陳老不光給我們爭取權益,還舉辦各類培訓和比賽,推著我們進步。他說只有我們技術不斷提高,才能跟上行業發展的腳步,才不會被淘汰。”
說起來,陳福清今年已經是75歲高齡了,已經退休14年的陳福清,如今仍是溫嶺市專職集體協商指導員,也是全省唯一一位全國集體協商優秀指導員。早在十幾年前,陳福清迎來退休的日子。“事罷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在大多人眼里,已經“功成名就”的陳福清回家安度晚年是最好的選擇,然而這個倔老人不愿躺平,“在家也是沒事做,我還是喜歡和工人們打成一片。”
溫嶺市總工會權益保障部部長陳冰冰表示,退休后陳福清多次向總工會提交申請,希望可以繼續為工會做點事情,發揮余熱。“我們拗不過他,同意了他的請求,但要求他一切以身體狀況為重,適度參與工作,量力而行。”
陳福清嘴上答應了會保重自己,但一工作起來,便又進入到忘我境界。每周,陳福清都會給自己制定一個計劃,要去幾家企業走訪調研。“我現在和各企業的員工都混得很熟,他們都會真實地向我反饋安全生產、員工食宿、工資發放,工價制定等方方面面的近況,如果有碰到什么‘不公’的情況,我就會去找他們老板‘理論’。工人們已經很辛苦了,一定要善待他們。”
2018年,看到行業技能人才短缺、工人成長通道不暢等問題時,陳福清又開始謀劃工資協商2.0版本。他走訪了200多家企業經理、千余名職工和相關專家教授,找準“以技提薪”這個最大“公約數”,摸索出了能級工資集體協商“3+X”工作法,明確將各類技術、技能、榮譽等列入協商內容,極大激發了產業工人的學技熱情。
2023年,陳福清參與制定的省內首創出臺的《行業性能級工資集體協商規范》正式實施,推動實現由“工”到“匠”的蝶變。如今,溫嶺市已在12個行業的701家單建非公規上企業開展了能級工資集體協商,覆蓋職工20余萬人,技術工人年度預期薪酬同比往年提升8%,企業職工滿意度達95%以上。去年7月,陳福清受邀在中華全國總工會培訓班上作能級工資集體協商典型經驗發言。
截至目前,陳福清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62本工作筆記,騎壞了5輛自行車,為工人權益奔波的路程可繞地球2圈。這些筆記和里程,是溫嶺工資集體協商22年歷程的見證,更是他契而不舍開拓工資集體協商“溫嶺經驗”的見證。如今,75歲的陳福清依舊沒有閑著,騎著他的自行車奔波在工會和企業之間的路上,他的筆記本一直未完待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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