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網店一家接一家，貨架上堆滿鞋盒，老人熟練地修剪鞋子的線頭，快遞小哥來回穿梭……在溫嶺市澤國鎮雙峰村，這個遠近聞名的“淘寶村”，村民們從“雙12”大促前夕一直忙碌到現在。

溫嶺市澤國鎮雙峰村網店員工正在清點倉庫存貨。 受訪者供圖

如今在浙江，像雙峰村這樣因電商而繁忙的村莊還有很多。

首個“農村淘寶”試點落戶桐廬縣10年以來，浙江各地農村電商星火燎原。隨著農貨賣全國，手機、電腦成了新農具，快遞發貨、直播帶貨化身新農活。

2024年1至10月，全省農村網絡零售額9528.6億元，占全省網絡零售額38.8%。農村電商發展區域集聚效應、規模效應和協同效應明顯。

面向未來，作為農村電商大省的浙江有了新目標。近日，省商務廳等9部門印發《浙江省關于推動農村電商高質量發展的實施方案》，提出用5年時間，基本建成設施健全、主體活躍、產業融合、流通順暢、服務高效、生態完善的農村電商高質量發展先行省，打造農村電商“全國新高地”。

記者走進浙江多地，看農村電商如何打開浙江農貨銷路？如何盤活各地鄉鎮特色產業？農村電商又如何從容走入下一個十年？

從擺攤賣到上網賣

電商帶動農村發展格局之變

“直播車來了！”在瑞安市馬嶼鎮蔬菜大棚邊，看到一輛小車開來，菜農臉上泛起笑容。

當地的“森活本味”共富工坊將直播車開到田間地頭，主播跳下車，拿出手機、支架，就能現場直播。記者看到，當天采摘的番茄、白蕓豆等，成為直播間“主角”，不到一小時就被訂購完。

瑞安市瑞陶甘蔗專業合作社直播團隊在甘蔗田里直播。共享聯盟·瑞安 項穎 攝

在浙江，網店銷售和直播帶貨的服務已經深入偏遠山村，惠及廣大農戶。以往，由于交通不便，農產品大多只能在當地售賣，銷售半徑較小，這不僅限制了農戶的增收渠道，也讓那些喜愛嘗試新鮮食材的消費者難以接觸到全國各地的、帶著“泥土味”的農產品。

在桐廬縣百江鎮羅山村，黨員干部運用網絡直播宣傳推介藍莓。通訊員 徐軍勇 攝

“從擺攤賣到上網賣，市場之變帶動了農業農村發展格局之變?！瘪R嶼鎮黨委書記項愛光介紹，2023年全鎮線上線下銷售農產品高達9100余萬元。今年，銷售額將突破1億元。越來越重視品質的電商消費者，反向推動農產品生產的標準化、體系化和品牌化?！疤炀畧敶竺住薄⑷珖貎炐罗r產品“大日紅毛芋”、全國非遺“老藍頭南板藍根”等馬嶼鎮的區域品牌如今已是名聲在外。“農產品進網店，不僅讓消費者吃得放心，也提升了農產品的文化價值和市場辨識度?！表棎酃獗硎尽?/p>

如今，農產品直播銷售已成風潮，以短視頻平臺快手為例：在快手電商興農計劃的助力下， 2024年初至今，浙江區域農產品商家GMV(商品交易總額)同比增長超20%，訂單量同比增長超30%。

電商不僅帶動農產品走出村，也激發了村民的創業活力，為農村經濟注入新的活力。

從一根鞋帶做起，溫嶺市澤國鎮雙峰村的鞋業歷經多年發展，漸成規模。村里頭腦活絡的年輕人多年前嘗試開網店賣貨，一張會賣東西的“網”逐漸在雙峰村張開。2014年該村獲得中國“淘寶村”稱號。如今，全村網店數量超200家，三分之二的村民從事電商相關工作，全村網絡年銷售額超1.5億元。

雖然農村電商發展很快，但網店分散且規模不大，價格戰越來越激烈，而農村物流成本相較城市缺乏優勢。在這一背景下，如何讓鄉村網店升級，讓分散商家形成合力？

澤國鎮布局電子商務園區，為商家提供倉儲的便利，同時向快遞公司爭取更低的價格。在該鎮匯富春天電商產業園內，卡卡布童鞋企業負責人鄭鑫介紹，公司平均一天發貨近兩萬單，高峰時達三四萬單?！敖衲甑匿N售目標為700萬雙，我們很有信心。”信心背后，是園區物流便利。

“不管電商平臺如何迭代，倉儲、產品和物流，是不變的剛需。”匯富春天電商產業園總經理蘇力表示，園區以物流打通產業鏈上下游，實現降本增效，拉動產業升級。如今，園區入駐工業企業百余家，服務業企業約200家。今年，園區日均發貨80萬單，帶動雙峰村等周邊村莊鞋類制造進一步發展，吸納更多年輕人涌入。

“塊狀經濟”觸網

特色產業鏈接新市場

“39.9元的針織外套要不要？”“喜歡這款圍巾的寶寶，可以點擊下方小黃車！”在桐廬縣橫村鎮，工廠里的吆喝聲不絕于耳。

橫村鎮是桐廬縣工業強鎮，以針織產業聞名，產品遠銷歐美亞等地。越來越多的針織企業謀求轉型，搭上電商快車。

不僅在橫村鎮，浙江省各個村、鎮、縣的產業都如珍珠般串聯成鏈，展現出鮮明的“塊狀經濟”特色，使得鄉野間各類產業帶如同百花齊放。這些分布在不同地域的產業帶，如何借助農村電商的力量重新整合，進而開拓更為廣闊的新市場呢？

記者在桐廬聽到最多的答案是：思維要跟著變。

以往受傳統外貿思維影響，桐廬不少企業不愿意或者不敢接觸電商等新模式，處于淺層“觸網”階段?！艾F在，我們鎮里越來越多的紡織工廠愿意加入直播行列?！痹谕]縣橫村鎮的一間廠房內，杭州鑫涵電子商務有限公司負責人吳亞萍和她的女兒每天都出現在直播設備前，展示鎮里企業生產的圍巾和帽子，日均銷售額穩定在6萬元左右。

桐廬縣電商公共服務中心工作人員表示，針對橫村鎮產業帶的源頭工廠缺乏電商運營經驗等問題，該中心通過對接外部機構、達人，為企業提供直播技術及人才培訓服務，鼓勵開展廠地直播?！肮S能更近距離地貼近市場和消費者，帶動企業從成本、訂單驅動，變得更能跟上市場節奏。”該中心今年已入庫縣內外優質服務商20余家，對接走訪本地企業百余家，孵化企業30家。據不完全統計，桐廬開展直播帶貨的針織企業達30余家，近半年銷售額超5000萬元。

農村電商的發展，推動浙江縣域產業帶內部的加速整合以及資源優化配置，提升了其市場競爭力。

江山市的消防器材、木門等特色產業集群，透過一塊塊屏幕，小鎮上的工廠車間變身直播間，在“車間直播+工匠主播”模式帶動下，51家工業企業打造了70余個車間直播間，培育工匠主播200余名。走進上余鎮一家門業企業的車間，一邊是連軸轉的機器；另一邊，來自一線的技術員、工程師、營銷骨干等，正滔滔不絕地面對直播鏡頭介紹產品。相比其他帶貨主播，他們更了解企業的產品和技術，更能讓消費者信服。江山諸多產業的銷售，借助電商實現從B端到C端延伸，有效提升產品成交率，今年獲取線上訂單超30億元。

隨著一二三產業全鏈條式發展日益成為趨勢，將特色產業帶與綠水青山相結合，為文化旅游注入新活力，農村電商正崛起為一股不可忽視的新勢力。

湖州美妝小鎮坐落在吳興區埭溪鎮，距離杭州約一小時車程。這里入駐化妝品及相關配套企業超過280家，是浙江省“十四五”期間化妝品產業的唯一核心承載區。

在吳興區埭溪鎮美妝小鎮的一家化妝品企業，工人在車間里趕制訂單。 共享聯盟·吳興 何偉衛 攝

2016年起，四季玫瑰莊園在美妝小鎮引種百余種玫瑰，集玫瑰種植、休閑觀光等功能為一體。結合小鎮自然風光、玫瑰競放場景等，一場場莊園內的直播，吸引了八方來客。記者看到，來自杭州等地的年輕人前來體驗各類化妝品，享受愜意的田園時光。

以美妝產業為核心，美妝小鎮重點推進國際美妝時尚博覽中心、四季玫瑰莊園等文旅產業項目，通過舉辦大V實地采風打卡、線上聯動推出短視頻等，展現美妝小鎮“美麗經濟”，加快以美妝為特色的全域旅游發展，年均游客量突破30萬人次?！敖酉聛?，美妝小鎮將繼續發揮電商帶動作用，打通從美妝原料種植、產品研發生產到消費旅游體驗的全鏈平臺，實現產業、文化、旅游聯動發展。”美妝小鎮相關負責人表示。

為集聚優質資源，提升浙貨開拓市場的渠道和能力，我省商務部門聯合淘寶天貓、得物、小紅書、抖音、快手等平臺，開展各類產業帶對接活動近350場，力爭今年全省網絡零售額超過3.2萬億元,較去年實現6%以上的增幅。

此外，記者從省商務廳了解到，在提升產業集聚水平上，全省按照特色化差異化發展思路，省市縣三級聯動，分類開展電商專業村、電商鎮梯度培育。截至2023年底，全省網絡零售額超千萬元的電子商務專業村達2642個、電商鎮365個。產業集聚水平不斷提升，為推動縣域商業高質量發展提供重要支撐。

破解“成長的煩惱” 

形成更為完善的商業生態

“今日74977件派送中?！痹诘虑宄桥湮锫摽萍加邢薰荆偨浝砩蛟拼蜷_智能配送GIS指揮大屏，記者發現：全縣平均每天進出20多萬單快遞，派送情況一覽無余。這一面聰明的大屏依托的是公司投資兩億元研發的GIS指揮中心、車貨場智能調度系統，新系統的應用推動了整個德清縣域內配送一體化，整體配送效率提升37%。

在沈云看來，在城市里快遞可以送到家門口，但在鄉村仍難實現，村一級物流是農村電商發展的短板，面臨基礎設施薄弱、物流配送成本高等問題。從“快遞進村”到“快遞活村”，也是她從教師轉行到物流業，一直想要做成的事。

過去十年，浙江農村電商星火燎原，發展迅速。展望未來，有業內人士指出，物流配送缺乏體系化建設、專業的電商運營和網絡營銷人才缺乏、農村電商數字化轉型不足等，限制了農村電商進一步發展。破解農村電商“成長的煩惱”，正當其時。

產業旺，離不開人才興。農村電商新業態不斷涌現，對專業人才需求愈加旺盛。當下的年輕人更愿意扎根大城市，農村電商人才如何破土而出？

“從補光燈的燈色、燈溫、高度、亮度，再到選品介紹，我們通過‘保姆式服務’，培育本地帶貨主播?！睗蓢偹l共富工坊負責人張必勝介紹，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工坊助力培育本地主播，涉及鞋子、家居、小電器、農產品等眾多品類，第一期參加培訓的60多人中，已經有本地主播擁有了穩定客流。

在馬嶼鎮，“小英夫妻”“鄉村趙大姐”“謝小暖”等特色鮮明的本地主播隊伍正在崛起。當地的“草根工社”孵化了20余名農民成為直播達人，服務涉農企業127家。瑞安市商務局相關負責人表示：“我們將會通過實施本土主播、直播共富工坊、名特優產品三大倍增計劃，進一步培育本地主播人才，實現農民收入增加、農業產業升級。”

在持續完善鄉土電商直播人才培育上，我省正持續發揮各級電商公共服務中心、電商直播式共富工坊等平臺作用，搭建多元化、普惠化、全方位的公共培訓體系，常態化加強電商人才培育工作。

推動未來農村電商再上新臺階，形成更為完善的農村電商生態，離不開良好的政策環境以及公共服務的提升。我省各地加快腳步，招引電商平臺、培育壯大電商主體、優化電商營商環境等。

以德清縣為例，當地通過打造“線下站點+線上平臺+共富合伙人”模式，招募眾多物流企業、農業生產企業、創業者及技術能手加入共富合伙人隊伍。他們以技術入股、創意合作、資金合作及協助招商等多種方式，發揮各自優勢，拓寬了富民增收的路徑。

自2019年開始，我省先后獲批34個國家級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縣，其中山區縣達到16個。

近年來，建設覆蓋縣、鄉、村的綜合電商服務體系，針對性進行電商人才培訓，培育骨干企業，搭建孵化平臺，打造電商品牌等浙江農村電商經驗，走入新疆、四川等地，有力帶動了當地電商生態培育。

2021年起，桐鄉市對口幫扶四川松潘縣，也將發展電商的經驗做法傳授至松潘，當地的牦牛肉、藏紅花椒等產品觸“網”銷往全國。桐鄉還把電商公共服務模式帶到松潘，并打造電商產業園，已培育電商青年創業企業20余家、電商人才900人。在今年世界互聯網大會烏鎮峰會期間，浙江電商賦能共富的案例登上國際舞臺。

省商務廳相關負責人表示，我省將持續優化農村電商發展環境、促進農村電商基礎提升、加快直播電商提質升級、加強電商人才培育，進一步完善我省農村電商發展生態，拓展新渠道、新業態、新場景，推動農村商貿流通生態數字化轉型，激發農村電商發展活力和內生動力。

【專家觀點】

近日，我省多部門印發《浙江省關于推動農村電商高質量發展的實施方案》，賦能農村快遞與電商協同發展。打通物流到村的“最后一公里”，是我省努力補齊農村電商發展短板的途徑之一。

當前，農村物流業務量空間分布不均。一些偏遠鄉村人口少、快遞量小、物流成本高，市場化運作下，很難保證經濟效益。其次，快遞進村的長效運營機制還有待完善。盡管我省積極探索縣鄉村電子商務和快遞物流配送體系，推動縣域共同配送，郵政、快遞企業、商超等多元主體開展相關業務，仍存在經濟效益不明顯、快遞企業間利益難以分配、共配積極性和服務質量長期難以保證等問題。

打通農村物流“最后一公里”，需要多措并舉、多方持續發力。

首先，要優化鄉村快遞末端服務站點的類型和數量。結合快遞量、地理位置等實際，進行站點布局。同時，末端站點可疊加一定服務，增加吸引力和活力。以德清縣為例，村級快遞服務站點，疊加家政、商貿、養老金提取等“一站式”服務，不僅能收發快遞，還成了便利村民生活的去處。

其次，強化共配市場主體培育。充分發揮郵政、商超等主體能動性，同時對鄉村配送網絡進行優化，整合社會運力，降低物流成本。企業也要抓住消費下沉的機遇，不斷拓展業務來源，增強自身造血能力。

最后，對于縣域共配的基礎設施，相關部門可將其作為公益性設施進行扶持，方案中也強調要完善農村電商物流基礎。各方協同，不斷加強鄉村物流配送網絡打造，將更好地滿足浙江農村地區日益增長的寄遞需求。

（作者系浙江工商大學現代商貿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