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自滬蘇浙的3位教授都與黃巖蜜橘有著不解的情緣。
上海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楊貴慶的帆布袋里總有幾只黃巖蜜橘。他幾乎每半個月去一次臺州黃巖,總是乘周二最晚的高鐵到達,乘周四最晚的高鐵離開,兩天時間走5個村子,指導鄉村規劃建設,每到一個地方,都有當地干部為表達感謝,塞給他品色最佳的蜜橘。
在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談獻和家里,客廳桌子上放了兩筐黃巖蜜橘,玻璃板下還壓著一張從南京到臺州的車票。談獻和每個月都要到黃巖去,指導當地中藥材種植和產業發展,不過這張車票的主人是談獻和的外孫。每年暑假,談獻和都帶他到黃巖的山上撒歡。
浙江大學環境與資源學院教授田生科的黃巖蜜橘還長在種植基地里,基地在寧溪鎮嶺根村,是他搭上全部身家建起來的創業項目。費心3年,他總算種出了甜度、水分、顏色等都上乘的品種“紅美人”。
這3位教授,不約而同,都在黃巖開展鄉村振興實驗。歸根結底,在這些實驗中,受益的是當地人民。鄉村振興是基層干部的業績,更是百姓的福祉。
“寶地”兩年前還是一片荒蕪
黃巖西部多山,環抱長潭水庫,風景秀麗,藏在山里的村子卻不富裕。長潭水庫是國家一類水源保護區,凡是水流最終匯入水庫的區域,都在保護范圍內。為了杜絕污染,這里不能建廠,不然會產生工業廢水;沒法規模化發展旅游業,不然會產生生活污水;甚至不能大面積種植水稻,不然會產生農藥污染。
不過,如果再四處走走,往山里鉆得深一些,會發現些生機勃勃的地方——有的村落房子造得獨特,既保留了古村落風貌,又兼具公共空間的多重功能;有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種滿了中藥材,長勢喜人,有的山坳里蓋了大棚,蜜橘掛滿枝丫。
這和3位遠道而來的教授有關。
楊貴慶第一個來。2012年底,在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老院長陳秉釗教授的推薦下,楊貴慶與黃巖結緣。這一天,當地設計院拿了沙灘村的改造規劃圖紙到同濟大學,請楊貴慶提意見。此前,受當地政府邀請,他到沙灘村去過一次,那里風景很好,但是路途遠,不方便,他也不愿和當地設計院搶活,沒答應承接設計項目,只勉強成了規劃顧問。
“一看方案嚇壞了。”楊貴慶說,當時的圖紙上,老房子全拆掉了,弧線形的老街消失了,建起一排排新房子,還要修建一個很大的廣場,中央是陰陽太極圖廣場硬質鋪地。“你們這樣干,不如不干。”楊貴慶坐不住了,拆老村建新村的模式一遍遍復制,眼看又要在沙灘老村重演。2013年,春節剛過,他就帶著團隊一起到沙灘村,開始有機更新規劃鄉村建設,“我只做這一個,給你們看看,美麗鄉村建設有不同做法。”
2018年3月,談獻和第一次到黃巖,心里也不好受:“生態條件非常好,水熱、光照、土壤以及中藥材種植講究的坡形,這里都能滿足。”但當時,談獻和口中的寶貴地方,一片荒蕪。
其實,當地村民嘗試過種中藥材。比如,黃巖有2000多畝覆盆子,都是前些年在覆盆子漲價時種下的,每公斤能賣300多元。不過,3年后,到了覆盆子大量采收的時候,價格反而下來了,降到每公斤40元,村民血本無歸。中藥材價格市場波動大,黃巖區政府早就有意聘請一位產業顧問,制定產業規劃,全程指導種植,最好也能提供銷路。
黃巖區政府找到談獻和的時候,他有些不情愿。他已經年近70歲,在家里帶外孫,黃巖路途遙遠,奔波勞頓,并且,南京的教授到浙江臺州接項目,“肯定要有人講的,談老師手伸得太長了。”不過,區長親自邀請,誠意十足,政策扶持有保障。他們溝通過產業發展思路后,一拍即合。談獻和這才應下差事。
同一時間,2018年3月,田生科的柑橘大棚已經在寧溪鎮嶺根村動工了。田生科本來選定了別的地方建設基地。黃巖是“蜜橘之鄉”,生態適應性好,但這片土地是砂性土,且土層薄,留不住水,也留不住化肥,雨一沖,都流到水庫里了,所以對種植過程中的污染控制要求極高。
寧溪鎮分管農業的副鎮長陳輝卻反復邀請,“他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還帶著我在鎮上考察了不少地方。”田生科決定落子嶺根村后,當地政府7天內解決了核心30畝土地的流轉問題。當地配合程度高,田生科的項目也越做越大,他抵押了自己在杭州的房子,從銀行貸款,盡數投入柑橘種植。
就這樣,從滬蘇浙3地來的3位教授,都在黃巖開始了鄉村振興實驗。
楊貴慶(左三)在畫河兩岸路燈的設計稿。 鞏持平 攝
教授和村民之間,是當地的誠意
實驗并不容易。
楊貴慶記得,他剛開始到村里,講老房子應該怎么修,大家都很疑惑,有人問:“老房子倒就倒了,有什么用?”還有人說:“花錢把老房子修好,又沒有人住。”對于鄉村整體風貌提升,大多數村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造整齊漂亮的新房子,建筆直寬闊的大馬路。村民曾把楊貴慶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表達意見:“我們要拆老房子,建新房子!”
因此,楊貴慶準備了一套“撲克說辭”,來講解古村落保護的意義:“你覺得手上拿了一把小牌,以為老房子是小牌、廢牌,造新房子是王牌、大牌,但仔細一看,古村落的原始風貌好比是同花順啊,怎么能換呢?”大家都很接受,不拆了,各自修整自家房子。
反復磨合中,楊貴慶又提出“柔性規劃”等概念。與村民打交道,商量著改造房屋和環境,保持原有村落的空間肌理和風貌,根據新的功能需要和場地條件來改造。比如,有幢房子傾倒嚴重,村里租了30年,楊貴慶設計的圖紙上本是一處中心廣場,但屋主不同意拆掉,設計時就保留了原有的房屋架構,打通中間的空間,成為村民和游客休閑的場所。
楊貴慶(中)在和黃巖當地設計團隊討論規劃方案。 鞏持平 攝
理念講得夠多了,具體施工項目落實過程中,還會有偏差。按照楊貴慶的指導,村里把主街鋪上青石板路,但施工隊為了施工方便,在石板下面墊了一層厚水泥,這樣穩定性強,而且整齊。楊貴慶看了,不滿意,堅持大量減少水泥用量。“這樣雨水能直接被泥土吸收,就是城市流行的‘海綿’概念。”嶼頭鄉黨委書記陳康回憶。不過,當時大家很難理解到這一層面。
改變漸漸在發生,這兩年,村民的理念發生了很大變化。當教授從大學校園走到田間地頭,在教授和村民之間,當地干部起到了重要的橋梁紐帶作用。
在黃巖,每當提起田生科,大家都愿意對這個名字解讀一番——在田里生長的科學家。起初,這位大學教授發愁怎么把橘苗順利種到地里。黃巖平整的土地本就稀少,當地村民視若珍寶,當田生科意欲打破小塊田地間的田埂,統一平整土地時,村民不愿意了,拔橘苗,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拿著鋤頭要砸人。一番波折,大棚要如期建好了,又有村民找到田生科,一定要承包大棚,但棚里橘苗尚處在實驗和數據收集階段,許多工作遠超村民的能力。
“如果村鎮沒辦法解決村民的問題,我們即便有想法也無法落地。”田生科多次夸贊當地政府,“這3年來,我沒有請任何人吃過一頓飯,不用主動拉關系,只考慮把橘子種好。”其實,當地政府不但幫田生科安頓好了人情,也解決了錢的問題——區政府出資,建好了150畝的柑橘大棚,資產歸村集體所有,田生科以每年10萬元的價格租用。
田生科在向慕名而來的參訪團介紹柑橘種植情況。 鞏持平 攝
談獻和也多次提及當地政府的辦事效率和發展決心。他到黃巖考察后的第二個月,區里便成立了中藥材產業領導小組,時任區長是組長,分管農業和分管衛生的任副組長,各個局里的一把手是成員。同時成立了產業辦公室,組長是農業局局長,具體的科室人員是成員。“農業局還給我留了一間辦公室,在10樓,給了中藥材產業3個行政編制,正在招專人推動這一產業發展,真是難得。”談獻和說。
實驗帶來的改變具體而深刻
歸根到底,在這場實驗中,得益的是當地,鄉村振興是基層干部的業績,更是村民的福祉。實驗帶來的改變具體而深刻。
“我們鎮子很多都是空心村。”寧溪鎮黨委書記胡鷗說,因為山區交通不便,水庫保護范圍內難以找到適合發展的產業,村子的原住民自然流失,“已經有不少村子就這樣消失了。”再不保護起來,再不發展產業,會有更多村子帶著文化一起被時代湮滅。
楊貴慶提供了一種傳統村落有機更新的思路。起初,他決心只做沙灘村一個點的規劃試點示范,但后來,上門邀請的越來越多。到現在,5個村子的規劃工作都請他的團隊來負責落實推進。他也試著幫助當地培養年輕的規劃設計師。有機更新的鄉村規劃建設理念已經在黃巖鄉村深入人心,除了規劃設計上的問題,楊貴慶也樂意和當地干部交流鄉村治理理念。他認為這是從根本上提供了鄉村現代化的保障。
楊貴慶指導改造完成后的沙灘村老街。 鞏持平 攝
談獻和和田生科提供的是發展的思路。談獻和指導的中藥材產業已初具規模,現在,黃巖很多企業到山里投資種植中藥材,做模具的、搞物流的、生產化妝品的、研發營養保健品的,種植的中藥材面積已達到1.1萬畝,30多個品種。
田生科為了解決土的問題,把柑橘種在袋子里,并利用當地的廢棄物,將木屑、茭白葉、甘蔗渣,混合砂性土,添加微生物菌劑,給柑橘生長供給充足養分。他的塑料大棚里,安裝了物聯網設備,滴灌或噴灌,一鍵直達,且隨時監測柑橘的水分和養分情況。柑橘下面鋪了白色反光布,頂部懸掛了特制的燈棒,紅藍光比例不同,田生科設計了15種方案。等實驗有了階段性成果,田生科團隊就能指導農民具體實踐。
田生科柑橘大棚里的一顆柑橘樹,連接了物聯網,用上不少科技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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