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電影不生活
很有趣的一件事,當我檢票入場時,售票員以欣慰的口氣對我說:“你可選對了電影了!這片相當有內涵啊!”
入廳時,就我一人。影院只給《大明劫》留了兩個場次,都在下午。
一部對的電影,有內涵的電影,像一個被安排在除夕子時出場的大藝術家,大多數人和他擦肩而過。不過《大明劫》也是一部不該被嗑瓜子聲伴奏的電影,人越少,滋味越妙。
故事講明末崇禎帝的亂世,大將孫傳庭與游醫吳又可,一武一文,在李自成農民起義和大明朝腐敗到根的環境里,報國無門,但仍盡全力報國。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劇,相同的是受難的人,不同的是他們的身份和死法。官僚和流寇,都瞪大了眼睛,尋找活下去的路,不管廉恥,因為活命最大。
在這么一個亂世,權力和財富毫無意義,但有錢的鄉紳仍覺得“上面有人”是最大的生存保障。只有每天接觸死亡的孫傳庭和吳又可明白:大明朝完了,快完了。
我不是很愛看悲劇,理由和很多人一樣,生活已有諸多不快,何苦再看講述生活不快的電影。而《大明劫》的悲劇力度,和《一九四二》有相似之處,攝影機都平靜地對著將死的人,將他們的痛苦記錄下來。這種難受,在長時間慢節奏的累積下,會讓觀眾生氣。不是氣導演,大家看得出導演是想讓我們“憶苦思甜”。也不是對李自成生氣,或對崇禎、孫傳庭等統治階層生氣,這部電影沒有“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觀眾切實感受到的,是同胞相殘的無奈。崇禎皇帝說得好,“每天死的都是朕的子民!”
氣了半天,我發現了生氣的對象,歷史最可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間若真有人間善信仰仗的神佛,怎么會讓原就處于底層的人被瘟疫、戰爭進一步摧殘生命?而懸壺濟世,只想還人一個健康的醫者趙川、吳又可,竟然一個染病而死,一個飄零殘生?在世道不亂時,“天地不仁”的真相只是冰山一角,就已讓人間諸多失望、痛苦、憤怒、悲傷,當世界陷入戰爭,所謂的善、惡、道德,哪里比得過一個饅頭、一條被子、一把刀呢?
繼而,我也氣導演王競,《大明劫》人物極少,所表達的主題只是“民不聊生”,哪怕多給點清官的偉業,貪官的嘴臉呢!不然就給我們悲傷么?誰都知道腐敗讓大明朝完了,歷史課上都學過了,把歷史課文當劇本,觀眾不是考生,我們不要分數,要出路。要一條能在出影院后,呼吸著太平盛世空氣時,清晰可見的出路。
也就是在出影院生氣的某一個瞬間,想起了吳又可在電影中說的臺詞“歷朝歷代,皆是始興終衰。世道更替,醫道長存。”這位醫生最后出現時,環境是全片最柔美的光線照拂下鳥語花香的蘇州,他毫無憂傷地寫完了《瘟疫論》的最后一個字,憑窗望遠。
出路找到了,本片的出路,就是吳又可。片尾的字幕介紹,在非典時期,他的《瘟疫論》提供了極好的治療思路。他超越了明朝和當代的局限,也注定會走往更遠的歷史。他在亂世經歷的所有打擊,本來可以把他覆滅的灰都不剩。不過他選擇了離開軍營,著書立說,他活得很好。天地間沒有出路,因為天地間本沒有來路,歷史沒有悲喜,歷史只是記錄。
然而歷史不悲,人不知畏。提供了一部悲傷歷史片的王導,也是一位吳又可,他們都在走向更遠的歷史,看他的電影,或做自己擅長的有意義的事,都能走向更遠的歷史,不悲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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