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線-臺州頻道2月26日訊（浙江在線記者 趙靜）那是天下動蕩的時代，曹魏、蜀漢、東吳三國鼎立。

　　1788年前，東吳一次軍事首腦會議召開，孫權做出了派遣衛溫、諸葛直孚海夷洲的決定。

　　公元230年2月，衛溫、諸葛直率一支由30余艘艦船、1萬余名軍士組成的船隊，從章安(今浙江省臺州市椒江區)啟程，到達夷洲(今臺灣)，并在當地進行開發經營。這是世界上最早的宣示主權遠航，也是三國時期中國為核心的“大航海時代”的重要標志。

　　2月25日22點15分，尋跡衛溫節目——《1788年前的遠航》在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世界周刊》節目播出，引發熱烈反響。

　　原來，大陸與臺灣最早來往是從臺州開始的。

　　孫權為什么要派遣將士遠航臺灣？

　　出發地在位于現今浙江臺州椒江區的章安港，又是如何認定的？

　　這支僅10000多人的隊伍遠航，為何具有如此深遠的歷史意義？

　　原臺州市政協副主席、臺州學院教授葉哲明研究“衛溫首航臺灣”事件40余年，近日，筆者赴臨海采訪了葉哲明教授。

　　原臺州市政協副主席、臺州學院教授葉哲明

　　一、

　　孫權為什么要派遣將士遠航臺灣這個問題要結合當時的政治背景看。

　　赤壁之戰后，三國鼎立格局形成。公元229年，孫權稱帝，割據江東。但在魏蜀吳三國競爭的斗爭中，政治、軍事實力比它的老大哥魏、蜀還差了一截。它最突出的優勢，就是有遼闊的海洋、海域，據有出海的重要基地。

　　葉哲明在采訪中表示，東吳是中國歷史上包括中國海洋史上，開發海洋最早并且利用率最大，同時也取得了輝煌業績的國家。孫權大力發展開拓海洋、海產、海運、海港事業，曾派遣張彌、周賀、呂岱等數次遠征，東部他的船艦可以到朝鮮，東南他的艦隊不僅到了我們現在的印度支那半島、越南、柬埔寨，還延續到了馬來半島，海南島也是當時開發的一個重要地區。

　　如果說15世紀，西方的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開辟了大航海時代，那么在公元3世紀的中國三國時期，早已進入了大航海時代。

　　可以說，孫權制定了全面開拓東南沿海的宏偉計劃，派遣衛溫、諸葛直孚海夷洲是他軍事戰略中的重要一環。

　　二、

　　關于衛溫首航臺灣的出發點，說法不一，出海港口，始有爭論。有認為在臨海郡的章安，或永寧(今黃巖)、溫州，也有認為在福建福州。

　　目前，普遍認為“出發地就在臺州的章安港”，葉哲明闡述了五大理由：

　　其一，衛溫、諸葛直出使海外，到達臺灣，正史都有明確記錄。

　　我國海運史上第一部海港、海運、海產的杰出著述，東吳沈瑩所撰的《臨海水土異物志》中說：“夷洲在臨海東，去郡二千里，由東冶入海行”。

　　《臺州府志》、《臨海縣志》記載，臨海東有“鐵場”之名，也記載章安、臨(海)、黃(巖)兩界牛頭山是三國東吳設置的“古冶鐵之所”，現在章安還有鐵場大隊。所以，章安即冶之說在兩漢、東吳時期當是正確的。

　　章安是黃巖澄江和臨海靈江二水出海處，黃巖在東吳時為臨海郡之轄區。那么衛溫、諸葛直出海地點在現在臨海、黃巖交界處的章安港，當是可信的。

　　其二，要從章安當時所處歷史地位看。

　　隸屬臨海郡的章安是六大古港之一，北起天臺山、南及閩江口，轄今臺州、溫州、麗水和福建建甌、福州五州之地。

　　章安港的興起，跟東漢時期東南都尉從鄞縣也就是現在的寧波遷到章安密不可分。東南都尉的地域范疇相當于現在的浙江、福建。這次遷徙是什么概念呢，相當于是把東吳的軍事大本營、整個軍區都搬了過來，章安于是成為東吳統一東南的軍事基地。

　　文革期間，章安曾發現“都尉”銅印，可惜已散佚不知所蹤。現在臺州市博物館里，還藏有一枚漢代軍司馬銅印。

　　赤壁之戰后，長江流域的東吳水軍成為當時世界最強大的艦隊。東吳艦隊的造船基地就在章安附近，而章安湖就成為水軍的操練場。

　　秦漢以來，章安就一直是會稽也就是今天紹興東部地區通往臺灣的轉運站，而作為當時航海中心和軍事重鎮的章安，也就成為衛溫的首選出發地。

　　其三，又回到丹陽太守沈瑩和他撰寫的《臨海水土異物志》這本書。

　　書中記載，衛溫諸葛直率領的萬人船隊，到了臺灣，似沒有重大的軍事戰斗，并以和平的手段，對當地進行了短暫的政治統治和行政管理。

　　沈瑩寫的這本書中，對臨海郡和東南沿海及臺灣的山川地形、海陸異物、風土人情極為了解。這樣的了解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需要長時間的交流，這是兩岸共同生活的鐵證，證明了兩岸一家親的情誼。

　　有學者推測，這些信息就是衛溫、諸葛直帶回來的，另一種推測，沈瑩可能也參與了這次行動。

　　值得強調的是，沈瑩在該志描述的臺灣早期文化、風俗民情的情況，和浙閩沿海十分相似，和臺州的民情風俗，也有令人驚奇的雷同。

　　根據臺州當地習慣，元宵節前不外出，如果把當時元宵節的陰歷日期換算成現在的公歷，衛溫出發時間黃龍二年春正月的元宵節后，就是公元230年2月24日。

　　其四，衛溫、諸葛直從章安出海另一重要原因，是當時浙東爆發頻繁的山越動亂。

　　山越是東漢三國時期對我國東南山區百越后裔的統稱。

　　孫權割據江東并向東南沿海開拓，山越起義勢力屢屢侵擾后方，所以東吳統治集團把山越視為“心腹大患”。

　　此前的公元225年，諸葛亮平定了西南少數民族的叛亂，留下七擒孟獲的傳說。而東吳政權則全面制定由西向東的徹底平定山越的政治軍事的謀劃與戰略，最后追擊山越到浙閩沿海，迫使他們逃亡海洋、流竄山林。

　　衛溫、諸葛直率眾萬人，當與孚海追擊逃亡海上的山越有密切關系。

　　其五，陸續出土的遺物。

　　在臺州的章安、涌泉、杜橋、大田等地發現多處兩漢魏晉的砌磚墓穴，磚面有線紋、鯉魚紋、席狀紋和繩紋等。

　　上世紀三十年代，日本考古學家在臺北發現東吳時期砌筑城郭的4塊掌印磚，磚面亦有線紋、魚狀紋、席狀紋。

　　葉哲明說，衛溫、諸葛直帶了磚去，就是為了建城堡，建防衛設施，筑壘屯兵，震懾蠻族。

　　我國封建王朝，特別是三國時期的魏蜀吳，每征服一地，必“治城郭，置樓臺”。從孫權在東南這一帶的活動看，他每攻下一個地方，他都要在那兒建一座城。因為在古代，統治就靠城池。不管這塊地方有多大，誰在這里有一個城，那這塊地方就是誰的了。

　　一些學者看來，掌印磚的發現體現了衛溫團隊對臺灣的實際管轄。

　　臺州和臺灣既有出土相似的遺物，那么此遺物很可能是衛溫、諸葛直出使時帶過去或傳過去的。

　　而在臺灣十三行文化遺址還發現煉鐵爐遺址，說明衛溫帶過去除了耕種技術，還有煉鐵技術、陶冶技術等。

　　三

　　衛溫、諸葛直帶著華夏一統的使命，歷經千辛萬苦，遠赴臺灣，最后又為何落得個下獄被誅的結局？

　　據《三國志》吳主傳記載，黃龍二年春正月，遣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孚海求夷洲及亶州。卒不可得志，但得夷洲數千人還。

　　對于衛溫兩人的背景和出仕，史料并沒有詳細記載，不過，無論是衛姓還是諸葛姓，在三國時期，都是名門望族。

　　衛溫和諸葛直在臺灣停留了一整年時間，很多人七七八八病死。

　　葉哲明說，衛溫、諸葛直無功而返，記載中除了夷洲還有另一個目的地亶州——秦始皇尋找仙藥的地方，而衛溫沒有找到，沒有完成使命。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在帆船時代，風向和風力往往對遠航起到決定性作用。

　　衛溫出海正值立春時節，海上多刮東北風，風吹過來，船不可能直行。假設直行就往福建去了，船一定要向東走，再往南，等于走一個之字形。有學者推測，盡管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但衛溫船隊很可能通過了臺灣附屬島嶼釣魚島。

　　雖然衛溫、諸葛直以悲劇收場，但他們首航臺灣，除了傳播物質和技術，也傳播了文明和文化，密切了兩岸的關系，這一事件具有里程碑意義。而臺州也作為這一事件的始發地，一直在海上絲綢之路占據重要位置。

　　2018年2月24號，從臺州玉環島大麥嶼的對臺直航碼頭開往臺灣基隆的“中遠之星”號客滾輪在節后首次恢復運營。據考證，該航線與當年衛溫所開辟的航線部分重合。

　　四、

　　隨著政治中心的轉移，章安港逐漸衰落，“衛溫首航臺灣”事件也隨之沉寂。但近幾年，關注并挖掘這一珍貴歷史文化瑰寶的人越來越多。

　　2016年5月19日，浙江省東吳衛溫船隊遠航臺灣基金會(公益)正式成立，西南政法大學國際法教授潘國平當選理事長。2017年2月24日，紀念衛溫浮海夷洲1787周年暨首航臺灣紀念封和明信片發行，全國限量發行20000張。今年，浙江省東吳衛溫船隊遠航臺灣基金會特發行衛溫郵票和郵資信封以此紀念。

　　1953年，18歲的葉哲明考上復旦大學歷史系，師從中國歷史地理學科主要奠基人和開拓者譚其驤先生，受其影響，致力于研究衛溫首航臺灣事件。

　　“當年我的畢業論文，寫的就是衛溫的課題，這是我的家鄉我的故里所發生的偉大傳奇，我應該為發揚這一歷史遺產出一份力。歷史看起來一目了然，但是深入進去，有很復雜的地理經濟政治因素在里邊。21世紀是世界海洋開拓和發展的新世紀，章安古港的復興和臺州建成港口大城市，恰逢其時，臺州人民一定要抓住機遇。我的畢生心愿，就是復興章安，復興臺州港。”葉哲明說。

　　他這一研究，就研究了大半輩子。

　　1978年，臺州學院的前身臺州師范專科學校成立，1979年，葉哲明回到家鄉任教。

　　恰巧，1981年上半年，同為“衛溫首航臺灣”這一課題深深著迷的臺灣史研究名家張崇根教授為出版《臨海水土異物志輯校》一書，來浙閩實地考察。

　　兩人在臨海巧遇，一個聚焦遠航的出發地章安，一個更關注遠航的目的地臺灣。兩人相見恨晚，成為至交好友，在學術上也相互探討互補。

　　1981年，葉哲明發表論文《東吳的海外拓展和衛溫、諸葛直從章安出使臺灣考略》，次年全文轉載于中國人民大學資料社出版的《中國古代史》第23期，引起史學界高度關注。

　　2003年，浙江電視臺聯絡臺州市委宣傳部拍攝“衛溫、諸葛直船隊遠航臺灣”的紀錄片，葉哲明推薦了張崇根，兩人共同擔任該片顧問。此片有力地推動了臺州海洋海交事業，對臺州建設港口大城市產生了積極作用。

　　昨晚央視播出的《1788年前的遠航》，同樣是兩人共同參與拍攝。

　　他們在挖掘和發揚衛溫首航臺灣這一傳奇時，也成就了自己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