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陽下,從地里閑下來的男人,都幫著家里的女人插上手。糯米炊過,鋪下白紗布也曬上去;棉被冬衣拆洗了,一溜溜粗竹竿上曬……一家比一家忙碌。出村上街的男女老少走得密了:添盆加碗換新桌椅的,買鞋買襪采布做新衣的,買張日歷年畫貼個胖娃抱鯉魚的……這樣的年才過得干爽,舒服。
搗臼出來的兩種年貨
已是臘月中旬了。期間,還有家家必做的一件更重要更熱鬧的事,真的熱鬧得連狗都騎到搗臼頭了,那就是搗年糕搗麻糍。
我們“臺”里(算是四合院),總有兩天兩夜的鬧騰。西廂房南側有塊相對開闊的空地,擺著一副幾十年不動的原始而大型的石器,那就是各家合用的搗臼。那是一個不到一米高的石砌平臺,橫放著近二米長的石板,一字形緊挨仰放了一個半埋在地里的大石碗,叫搗臼。此時,碗里豎了一塊馬頭形的石柱,叫搗臼頭。搗臼頭嵌著一根二米多長粗而直的大木頭作把柄,制成了省力杠桿,支點已經穩穩地卡放到緊靠平臺的石墩上。平時,我也見過它搗麥。不工作時,搗臼頭會被移出搗臼安放在地。如果年月已久,那根把柄經不起風吹雨打,就得換新的。此時,搗臼與搗臼頭往日的青苔不見了,刷得白白凈凈。邊上人頭擠擠,挨著一籮筐一籮筐還冒熱氣的糯米粉、粳米粉——等著挨家挨戶輪流把米粉搗成團。一個富有經驗的大男人站在石平臺上,一腳穩穩釘住石平臺,一腳不緊不慢踩著搗臼把——省力杠桿原理,踩一二下并不費力,但站久了還是累活。當搗臼頭抬起,蹲在搗臼碗邊的另一個亦富有經驗的男人極其利索地用手從搗臼邊緣往中間刮一下雪白的米粉塊,那是被搗臼頭前一下搗到邊上的米粉,刮回到中間讓它再承受搗臼頭下一次的捶搗……就這樣,那二個大男人,一個高高在平臺上,一個蹲著或半趴在地上,他們同樣專心地干活,一呼一應配合協調。待到米粉團捶得發韌,再放回籮筐,搬到正房前的大堂上。那里已經用光潔的大案板搭成平臺,幾個壯實的男人在一片歡聲笑語,插科打諢的調侃中,連續三五個小時工作著,他們把搗成團的米粉揉成年糕或是麻糍。年糕切成尺把長的條,用筷子或細竹棍壓上一條凹痕;麻糍被團得圓滾滾扁鼓鼓的,放到大扁桶里時,還撒上糠皮。這二天二夜里,不管是搗臼頭,還是大堂上,肯定圍滿了人。臺里僅有的一條或二條狗也擠在一起看熱鬧。午飯晚飯誰家也不做了,沒時間去做。餓了,你摘一小團麻糍包上紅糖,我掰一小團年糕包上哪家送來的熱騰騰的蘿卜絲炒芹菜,大家痛痛快快地吃,孩子們瘋癲癲地鉆來鉆去。不管是年糕麻糍的那家主人,還是等著輪到的下一家,再下一家,大家都嘰嘰喳喳,熱熱鬧鬧。你幫我,我幫你,你吃我家的,我吃你家的,鄰里相親,其樂融融,這豐收年的氛圍安祥而幸福。
年糕麻糍做好了,鋪在席上板上,晾在家里,孩子們不再搭理它,又樂別的事了。男孩子處處留神哪個大人吸完煙,然后,要到一個稀罕的煙殼可以向別人炫耀;女孩們羨慕嫉妒別人頭上的紅頭繩。我催著手巧的父親做個陀螺。這時日里,仿佛什么都是喜,什么都是樂。男孩女孩奔進奔出,不離口地哼著不知傳了多少年的順口溜。“廿四撣蓬壅,廿五送長工,廿六洗麥磨,廿七做豆腐,廿八起蒸糕,廿九酸糟糟,三十夜黃昏除夜糕,初一糕初二糕,初三入路橋……”
做豆腐
俗話說得好:三里不同風,五里不同俗。這是我兒時所處的鄉間(機場岸頭)過年的順口溜,與周邊大同小異。在這年末要做的幾件大事里,送長工早已不存在;麥磨也不是這時候才洗——前邊做糕做麻糍的米粉就是靠這石磨磨出的。
要做豆腐了,先把白豆泡上一夜,然后,一小勺一小勺的注入磨盤中間的小漏洞里,一個拉磨,一個注豆子。這件事不能急,拉磨的節奏要穏,慢悠悠的讓豆子磨均勻,流出白里帶黃的豆汁;添豆的要留意拉磨的,不要讓磨把撞上臉。豆汁磨出來了,倒入適量滾水,再用紗布瀝,瀝出來的豆汁倒入大鍋煮,看著鍋里的白色泡沫浮得高高,我想象不出它是怎么變成豆腐的。撩開泡沫,下邊翻滾著白色的豆漿。這時,大人們會倒入適量的鹵水,豆漿才漸漸凝固,變成了豆腐腦。舀一小碗加上隊里分得或是自家甘蔗榨的砂糖紅糖,實在是美味。隨后,豆腐腦又倒入白紗布瀝水,再放入木桶或是竹匾,壓實。待豆腐做好,母親還要做豆腐乳,把豆腐切割成橡皮大小的方塊,籃子里掛著,晾干,待它發斑發霉,一周之后,再淋上自釀的白酒或黃酒,放入小壇子里,加入配料封好……
除夕煮好粽子
蓬壅不一定廿四撣,豆腐也不一定廿七做,同樣,蒸糕也不是非廿八蒸不可,但順口溜里沒提到的還有一件要緊事,我家卻有固定一天來做,那就是包粽子。村子里是沒有端午吃粽子的習俗——端午是麥餅麥油煎。因為粽子用的是糯米,糯米是冬收作物,在那物質貧乏的年代里,誰家能有糯米儲存到來年夏天?只有暮春收的麥子才可以提供端午節的主食,所以過年吃粽子才合時宜,但我家吃粽子有一個不可以。父親對大多數傳統節日并不放心上,也不講究形式,是個“自由主義者”。我家就缺了村里人最興的幾個節,比如“七月半”、“冬至”,甚至過年都省掉許多儀式,如謝春敬神祭祖祭天地等等。不過,父親不缺端午,是他內心對文人的敬重。雖然省掉了除夕的許多儀式,但家里對吃粽子還是有一個非常嚴格的要求,粽子一定是在除夕煮好,但到年初一晚上才可以吃。有一個年初一早晨,我聞著粽的清香,非要從鍋里撈一個吃。母親立刻阻止,我心不甘,趁母親不注意,偷一個到飯桌上,偷偷剝開粽葉……母親大怒,揪住我的嘴臉狠狠一擰。誰都大忌年初一打與挨打,叫“開年柴”,但母親竟然甩開大忌,而維護一個粽子。我痛得大哭,更是不解而委屈,父親坐一邊竟然沒說話,姐姐發了一會兒呆,乖乖地起身走了出去。母親怒氣未消,終于把我罵個明白:“粽葉就是衣服,你大清早吃,把粽子剝了,你以后還想有衣服穿嗎?這是晚上吃的,你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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