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如此急迫地想去見一個素未謀面的采訪對象。
她們是一對單親家庭的母女。女兒14歲,在椒江念初一,我們就叫她小莉吧。
3月14日早上,小莉在手機上給媽媽留下一封“訣別信”后離家出走。信里寫道:“我是家里的累贅,我是大家的包袱,我走了,去了我該去的地方……”
消息傳到網絡和朋友圈,全城尋人。好在,第二天凌晨,媽媽在自家理發店二樓的沙發上,發現了小莉,她已經疲憊地睡著了。
天亮后,我糾結再三,還是決定到這戶人家看看。也許是因為我也是個3歲女孩的父親,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讓小莉想到了生與死。
從城南趕到城北,穿越大半個城市,堵車讓人崩潰。之前電話溝通中,小莉媽媽近乎哭泣的傾訴,讓我焦急而擔憂。
我和小莉母女的交談持續了2個小時,這個單親家庭的艱辛和努力,深深打動了我。在她們的講述中,我也看到了這對互相深愛的母女,哪里出現了偏差。
而更多的偏差,也許是在你我的不經意間。希望這個故事,能讓更多的人知道單親家庭的不易,給他們更多的友善和尊重。
講述人王女士
我盡力了,但我不知道還能怎么做
我虧欠女兒太多。
小莉才4個月的時候,我離了婚,女兒帶在身邊,這些年,前夫從沒有掏過一分撫養費。
我會理發,就在家附近盤了個小店面,開了家理發店。一個人要做生意,常常吃飯都顧不上。盡管覺得自己盡力了,但照顧女兒這件事上,肯定是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夠。
女兒上小學3年級的時候,有一天跑回家哭了。我問她為什么哭,她說同學們因為她沒有爸爸而嘲笑她,有同學對她說:“只要你爸爸連續3天來接你,我們就不叫你野小孩。”
聽到這樣的話,我覺得很揪心,但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孩子在學校很不開心,成績也一直在退步,女兒后來說,她的小學是灰色的。
因為擔心氛圍不好,小學畢業后,我把女兒托付給杭州的妹妹,報了一所初中借讀一學期。
女兒在杭州的那段時間,應該是快樂的。學習成績也上升很快,最好一次,拿了全班第四名。
可是,在杭州借讀的費用太高了。學費加上生活費,一學期差不多要2萬。這幾年,理發店的生意越來越差,加上之前為了支撐這個家,已經借了十多萬外債,我實在負擔不起了。
今年春節后,我只能讓女兒回椒江當地念初中。
小莉又回到了原來的氛圍中,同學有時候又要拿她單親家庭說一說。開學沒多久,她就鬧著要退學。說要么讓她回杭州讀書,要么就讓她在家里自學。
我告訴她,這兩條路都行不通。她說那給我換個班級或者學校,這個我就更無能為力了。
然后就發生了這件事。
那天早上7點,小莉出門上學前,塞給我一部手機和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請8點以后再打開手機看。”
我沒忍住,提前打開了手機。看到女兒的話,我發瘋一樣沖出門,想拉住還沒走遠的小莉。校服的袖子有點滑,她一用力,掙脫了,跑進了隔壁小區。
女兒啊,你可是媽媽的全部啊,你要真出事了,媽媽該怎么辦?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幾乎崩潰了。
這件事后,我母親打算把我們僅有的這套房子賣了,幫我還清外債,讓我好好陪伴女兒學習和成長。可是我怎么能讓她老人家為了我們,變賣嫁妝又賣房子呢。
女兒,無論以后生活多艱辛,就算媽媽再忙,也會好好陪著你,守著你的。你有啥心里話,也要及時和媽媽講,媽媽會是你最堅強的后盾。
講述人小莉
一件小事,讓我對媽媽關上了心門
家里人對我真的都很好,每個人都寵著我。媽媽,外婆,小姨,還有舅舅。
很小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因為我沒有爸爸,我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樣,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他。
因為他,我受到過很多嘲笑,我很不開心。
我記得原先家里條件還不算太差,那時候我外公還在,一家人在一起很幸福。早兩年,我外公被查出來得了癌癥,家里的錢都用來給外公治病了,后來外公還是走了。家里的積蓄也用完了,外婆甚至把自己當年陪嫁的首飾都變賣了。
媽媽為了這個家,真的很辛苦,我也很愛我的媽媽。她身體不太舒服的時候,我就給她做點好吃的,還給她泡好藥。在我心里,也希望媽媽可以生活得輕松些,快樂些。
原先我和我媽媽是無話不談的。直到有一次,同學又嘲笑我沒有爸爸,媽媽跑到學校告狀。后來,老師幾次拿這個事情來說我,我覺得,一定是媽媽和老師沒有溝通好,把事情搞復雜了。
這件事,讓我對媽媽,關掉了半扇心門。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讓媽媽和我現在的老師有直接聯系,學校有什么事,我都叫老師找我舅舅或者小姨。
這次從杭州回到椒江讀書,我本身就不太高興。那天,又碰上舅舅“火上澆油”,他怕我學習跟不上,要我周末也要早起。
當時,我整個人都要炸了。所有不開心的情緒都涌了上來,我決定要反抗。
找到我的時候,媽媽哭了,我第一次看她哭得那么傷心,我知道她被我嚇壞了。那一晚,我們就在理發店過夜。我在樓上睡,媽媽在樓下的理發椅上靠著,她說她守著我,讓我安心睡覺,肯定是怕我再溜了。
下午的時候,外婆、舅舅還有小姨他們陪我一起到學校,校長說,歡迎我隨時回來學習。我當時心里真的感覺很溫暖,所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明天吧!”
現在想起來,自己的舉動真的好傻,怎么會用這樣的方式去傷害最愛我的家人們呢?我也對社會上那么多關心我的叔叔阿姨們說聲感謝。
我在這里承諾,這是我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也是我最后一次。不會再讓大家擔心了。
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能找一份好工作,靠自己的努力,改善家人的生活,讓這些愛我的和我愛的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特別是媽媽,我以后有心事,再也不會不告訴她了。
原標題: 14歲單親女孩,為何留下“訣別信”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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